又一年的六四

 

又過一年,今年的六月四日已是自一九八九年之後的第十七個年頭了。當年發生的事情依然在目,相信仍有很多人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當然我們至今仍不知的事情還是很多。我們對待這樣的事件態度應如何?有人選擇繼續十年如一日的遊行示威,借以悼念某些過去光景;有人選擇繼續三緘其口,不舊事重提。然我的選擇是第三路徑,示威的路我可不會去,好像是當年百萬人大遊行我有趁熱混進去以外,六四相關活動我參加的不多。但我又不會沉默,我要舊事重提,讓人從中得到教訓。

 

一九八九年出生的嬰孩們,你們現在已是十七歲了,該讀中四或中五,已是婷婷玉立或氣宇軒昂的吧。現在廿來歲的青年才俊啊,你們更婷婷玉立的,更氣宇軒昂的:想必對當時的印象也不甚清淅。若然想了解一些過去,便看看本文。然而我所知的只不過是一個小市民可以看到的,可不是事實的全部。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五日早上七時五十三分,胡耀邦逝世,胡耀邦也可以說是死於任上。然而胡耀邦因為處理改革開放上的問題,和以李鵬為首的保守派不和,因而降低了對胡耀邦治喪的規格,引發了人民自行上街悼念。有人說這是「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死掉。」這是一九八九了春夏之間的一場學生運動的開端。

 

其後四月二十三日,我渡過我的十五歲生日,但和本文主旨無關。但在同一日趙紫陽出訪平壤,中央也許尚未意識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問題。同日,「北京市高等院校學生自治聯合會」(簡稱「北高聯」)成立,意味著北京的學生已有原本各自為政走向共同進退。同日,亦有學生高呼「平抑物價」、「民主萬歲」等口號,學生的訴求已不再是單純的悼念已故領導人而已。其後,上海、天津、南京、長沙等地的學生也起來響應。

 

四月二十五日,楊尚崑和李鵬向鄧小平匯報事情發展,把事情定性為「動亂」。《人民日報》四月二十六日的社論把這定性向外宣講。因而激發學生在四月二十七日發動了大遊行。

 

四月二十七日的遊行,學生是克制的,他們從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出發,沿途高叫「打倒官倒」、「清除腐敗」、「和平請願不是動亂」的口號,我們也見當中有「擁護共產黨的正確領導」、「擁護四項堅持」等橫幅。趙紫陽受命處理學生問題,但當中很多元老不願退讓,以致問題跟本沒有解決。也許有人擔心這和四五運動悼念周恩來,至四人幫倒台一樣,會動搖現政權,因而立場上不作讓步。接著的日子,學生在等,中央也是。

 

五月四日,又是一個敏感的時間,學生按捺不住了,再次遊行,新聞界已爭相報導,事情變得熱鬧起來。

 

五月十三日,是多麼悽美壯麗的一日,在天安門廣場,有學生開始無限期絕食,這不是我們現在民主黨的所謂絕食可比擬。

 

「在這陽光燦爛的五月裡,我們絕食了。在這美好的青春時刻,我們卻不得把一切生之美好絕地留在身後了,但我們是多麼的不情願、多麼的不甘心啊!」

 

「然而,國家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刻,物價飛漲、官倒橫流、強權高懸、官僚腐敗儘管我們的肩膀還是很柔嫩,儘死亡對於我們來說,還顯得過於沉重,但是,我們去了,我們卻不得不去了,歷史這樣要求我們。」

 

「民主是人生最崇高的生存感情,自由是人與生俱來的天賦人權,但這就需要我們用這些年輕的生命去換取,這難道是中華民族的自豪嗎?」

 

「我們不想死,死亡決不是我們的追求。但是如果一個人的死或一些人的死,能夠使更多人活得更好,能夠使袓國繁榮昌盛,我們就沒有權利去偷生。」

 

「絕食要求:第一要求政府迅速與北京高校對話團進行實質性的、具體的、平等的對話,第二要求政府為這次學生運動正名,給予公正評價,肯定這是一場愛國、民主的學生運動。」

 

這是從當日《絕食宣言》中節錄出來的句子。各位看罷這些句子,心中有可感覺。他們這份情操,你大可以說他們是愚蠢或盲目,但在現今金權當道的社會中,我們已不易在大學生中找到這份情操。

 

十時卅分,北大絕食團已過百人;到了十二時二十分,北大絕食團已達一百六十人之多。下午四時來自各院校的絕食人仕加起來已超過三百人。晚上十時,二百二十六名北大教職員在大字報簽上了真實姓名,聲援學生,要求對話。同一時間,人民大學也有相類似的大字報張貼。

 

五月十四日凌晨二時,李鐵映(國家教委主任)、陳希同(北京市市長)等聯袂到天安門廣場探望絕食的學生,答允對話。同日,上海復旦大學、同濟大學、華東師範大學等各大專院校也出現大字報。天津、青島、沈陽等地也有學生前到北京聲援。五月十五日早上,天安門廣場中已集結了三萬多人不肯散去。到了中午,己達八十萬人。時蘇聯領袖戈爾巴喬夫到訪,鄧小平也許感到羞愧,因而有意採取更強硬的手段在解決事件。

 

五月十四日下午四時十五分,中央李鐵映、閻明復等跟廿多名學生代表假中央統戰部禮堂展開對話,可惜學生未肯見好即收,以致失敗告終。同日下午六時,嚴家其、戴晴、蘇曉康為首的一群學者曾到天安門廣場,宣讀聲明,希望學生冷靜,別把問題鬧大,可惜徒然。

 

我們可以預期,人多必亂,五月十五日以後,天安門廣場已不再井然有序。有的學生把矛頭直指李鵬,這無疑使談判成功的機會更渺茫。五月十六日,閻明復再獨闖天安門,他以「懇求學生給予中共領導人時間和機會」來開講,吾爾開希插著輸氣管的也來要求學生停止絕食,學生領袖王丹也力保閻明復為人,可惜又是徒然。學生依舊絕食。其實這時,北高聯已經不可以控制大部份集會人仕,他們來自全國各地,目的各有差別,再者天安門的學生凡事表決,以至沒法達至最利學生的決定。

 

五月十六日,情勢已十分緊急,絕食學生健康已見問題,鎮壓佈署已近完成。學生上開始有人把矛頭指向鄧小平。另一方面,趙紫陽公開在戈爾巴喬夫面前說明鄧小平才是最高決策,這亦把趙、鄧二人矛盾公開推至白熱化。鄧小平是中國最高決策,這是人所皆知的,但作為中央要員的在這事上不可承認,就正如中國不會承認自己不民主一樣,至少當時不可以。有一流傳的笑話這樣的說,趙紫陽被拉下台的原因是洩露國家機密,他向戈爾巴喬夫洩露了鄧小平(當時他是一個普通的老共產黨員)才是國家最高總指揮。我們聽罷,當然會想:什麼,這人所共知的也算國家機密嗎?但細心回想,有什麼樣的國家會有這樣的老頭子。

 

五月十七日,天安門廣場前百萬人遊行示威,何其壯觀,是人山旗海,示威人龍連綿數公里。在這遊行上,學生攻擊鄧小平或李鵬的口號明顯多了。同日晚,中央決定戒嚴,予計二十一日星期天起行。

 

五月十八日,趙紫陽到訪留醫北京協和醫院的學生們。因天文台予計當天會有雷雨,北高聯同意讓紅十字會的大轎車進場。雨終於下了,大轎車進場希望可接走學生,可惜有些學生熱情未退,集結不散。上午十一時,李鵬、陳希同、李鐵映等在人民大會當面見學生。李鵬沒有肯定學生的愛國情操,對話以訓話為主,使學生抗拒,這場對話自然失敗。然學生過於理想和情緒化,沒有看到周圍的情勢,亦使是對話以失敗完結。

 

五月二十日,香港八號風球高懸,市民多留在家中看新聞,看的不是什麼地方水浸或什麼地方山泥傾瀉,看的多是北京的消息。五月二十一日,香港百萬人上街遊行,百萬人可不是一個少數目。香港人常被冠以政治冷感,他們為何又會主動上街呢?市民們是看到十九日晚新聞台加插北京電視台的直播片段中李鵬那殺氣騰騰的凶相,還是害怕九七回歸以後的我們命同北京學生的悲慘歲月,因而上街,這便不得而知了。五月二十一日的遊行,自支聯會發出號召至遊行開始,僅十多小時而已。現在你花上十數日來動員,也未必可動員百萬人。同日北京宣佈戒嚴。

 

五月二十二日,情勢相當混亂,雖然宣佈戒嚴,但因軍隊未有進城,二十萬大軍屯郊外。電視台立場也不一,北京電視台支持政府,而中央電視台則支持學生多一些。北高聯向全國發公開信,要求法辦鄧小平、李鵬和楊尚崑。五月二十三日,天安門前毛澤東像被污。

 

五月二十六日,趙紫陽下台,鄧小平重新掌政,對學生施加更大壓力。北高聯動議五月三十日撒退,但遭否決。

 

五月二十七日,香港假跑馬地賽馬場舉行「民主歌聲獻中華」活動,不少紅星演唱而不計分文。五月二十八日,香港、澳門、台北、三藩市、悉尼等全球各地的華人紛紛發起遊行,聲援學生,「打倒李鵬」、「要民主自由」的口號不絕於耳。

 

五月三十日,民主女神像豎立了,代表著抗爭是無休止的。六月三日零時過後不久,戒嚴部隊兵分七路全速進城。戒嚴部隊進城過程受到截堵,有民眾更不顧生死,以自身截堵軍車,因而流血事件不絕。但由於新聞封鎖,天安門的學生對軍人進場仍是懵然不知,到知道時已太晚了。下午二時,民眾示威,戒嚴部隊作了所謂的警告,便發射催淚彈,使用電棒驅趕人民,學生的第一滴血流下來了。以後的事大家可想而知,軍隊進城清場,在場的不肯走,血自然流得更多。

 

然而事後中央不單沒有坦認不是,更借詞沒有人死傷,但人們卻在新聞片中看見一具又一具的屍體,後來改口了,說死了二十三名學生。二十三,真是一個不祥的數字,香港不是因為二十三條立法而弄至五十萬人上街的嗎?恰巧又是二十三。死傷者多少,眾說紛紜,不得而知:當中有人因為中彈而亡,但是有更多的人是因為失救而亡。接後數月,國內是紅色恐怖,大量的搜捕北高聯和各地的學生和工人領袖,而香港支聯會則大量的營救這一群人,像是一找人競賽。當中有一些人出了國,但也有些人不幸受牢。

 

現在回想起來,心有餘悸。寫下這些文句,難免血壓步步高陞。你們在看的是歷史,但我在看的卻是經歷。當時我雖不在北京,但在新聞片中看見的不是外國的紅鬚綠眼,而是和我們血濃於水的炎黃子孫;出現眼前不是外國光景,而是我國河山:是那麼的鎮憾和令人心痛。當然十七年後,我們無視歷史教訓,對前人付出不作專重,這是令我更心痛的。

 

但說回頭,現在鄧、李、楊時代已過,他們三人中二人已撤手塵寰,李鵬也非權力核心成員。事情已過了十七年,以現在國情而言,要求某一人下台或為鎮壓而付責已是不切實際,當然要求中共放棄一黨專政更是無稽之談,這亦是我多年不參加支聯會的活動的一大因由。我要求的只是我們可從這樣的不幸中找到歷史的教訓,不致重覆以往的錯誤。以往學生要求的放緩改革,中央也有些落實了,我們何不還學生一個清白呢?

 

有人以為,這十七年,中國變了,富貴了,機會多了,以往的事也就不用提了,免得窒礙經濟發展。首先,回首過去,正是為了向前,免得走多彎路。一次十年浩劫,我們走多了多少年的路,大家來算一算。中國現在騰飛和六四鎮壓是兩碼子的事,當然更有可能是中共當局明白學生要求是正確的,而實行以達今天的成功,這樣我們更應為學生討一個公平的論斷,我們更應還這運動一個正確的評價,以讓死去的、流亡的、在生的、受牢的師生們明白他們為中國走向現代化付出了生命、自由是不枉然的。不現代,不文明的大概只有那些死去了的老人家而已。

 

但現在我們的國家是穩定壓倒一切,不要說是六四,連已定調的文革,也不准言談。我們當然明白中共領導人擔心為六四平反會動搖他們權力的認受性,但我倒不認為會這樣,人民眼睛是雪亮的,誰真心為國為民,人民是看得見,若然當權者不以民為先,不說是六四,別的事情也會使他地位動搖。相反,一個尊重歷史的大國才可在世界舞台擔當更重要的角色。我們要日本人尊重歷史,但自己卻不以身作則,何以服人。我們當把歷史淡亡,還是主動尋真,年輕人,你想一想吧。

 

二零零六年六月四日,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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