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的母親

 

 

 

 

      親,你睡得好嗎?現在已不用藥物輔助也可進夢了吧。不願嘈吵的你現在該可回歸平靜了嗎?但你可知,每天守候床邊,呼叫你名字的我和弟,緊握你的雙手的時候,卻得不到任何回應,那份痛心和無助。你偶爾張開了混濁的雙眼,但卻對晃動的人影毫無反應,這是你所期盼的安祥嗎?還是被困於腐敗皮囊中的孤寂?其實兩年前,你從死亡中走回來,我們兄弟心中早有預備。還記得那一天,醫生說你的腎臟只剩下正常人百分之一的功能,奈何換腎或洗腎在你而言算太沉重了。由此腎臟的敗壞無法復原,我們也明白你總有一天會離去,而這一天不再是遙不可及。然而,今天,或許那日子到臨,我們卻又見捨不得。

 

      寧在家的日子,這兩年來不算多,你總是進進出出屯門醫院。農曆年前,經過在病房的一番折騰以後,你終可以回家度歲。但三月初,你又要進去了。回憶那天早上,我準備上班之時,發現你步履欠穩,擔心那是中風復發的先兆,勸你進院檢查。你討厭醫院,說護士照料不周,說伙食不佳,說我探病留守時間不長:諸多投訴。是故每每發現你身體不適,總得和你討價還價,你才妥協就醫。其實投訴還是次要,你是不是擔心總有一次你進了去以後出不了來?你是不是望著一個接一個的院友捨你而去,害怕事情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老是說明白你的情況,其實我一點也不明白,我不過是堅持我以為對的一套。但每當你聽見我的鼓勵:「叻女」、「乖孩子」,你便硬著頭皮支持下去,免卻了我們的擔憂。行動不便的你早已無法獨自外出,每天困於家中四壁之內,希盼的不過是放工回家的我可伴你到街上走走,縱然只是到附近超市購點日常用品已教你十分雀躍。但對這卑微的要求,我也不是以疲倦為由輕率言拒,母親你多是收起不滿,默默承受著。

 

      中以為度過了內科病房的日子,血壓高和血色素低的問題暫時理順,轉到康復病房以後,該離回家的時間不遠了。但不幸三月下旬,你染上了感冒和咳嗽,還是怪我的不對,把病菌帶到你身上來。我的病治癒了,你卻每況愈下,痛苦地在病床上輾轉的你,每天只寄望我的到訪,我偶爾遲來,你便宣示不滿,我的回應或許更大,使你更難受。其實是我不曾察覺到病房生活的苦悶,動彈不得的寂困,我該自省,我該反思。現在,我後悔,或許太遲。今天,我縱使遲到或不來,也聽不到責備,我反而感到不自在。上周五,你開始全身抽筋,漸漸失去意識。你強行說了一句「死啦」,且本能反應地不斷重覆,我還責怪地說:「那有這麼容易死呢?」其實那刻你已控制不了說什麼,也許對外間的反應也漸漸失去了。再過一天,你昏迷,除了呼吸,你再沒有其他動作了。你不用害怕這刻的漆黑和孤獨,因為不久你便會回到我天父那裡,平安的天堂在等候著你。

 

      主,求你憐憫你的僕人,她曾迷失,但晚年她終回歸於你。求你免去她在世的痛苦,早點回到你的身旁。也求你賜予家人力量,克服此刻的傷悲。人們常說我和你十分像樣,生活習性以至喜好亦然,這刻望著母親,我似看見我的將來,我害怕使我潛意識接受不了。但無論我有什麼捨不得,也明白到現在已成定數,此刻我只希望她可舒服一點離去。班中學生,說了句「節哀順變」,我卻以嚴厲的回吻回話「現在人還未死。」那學生一臉茫然,在旁竊笑聲漸起。是我還未接受得到那現實嗎?其實對學生的安慰是應予肯定,而不是抱怨。母親或許你還有擔憂,是我的工作嗎?是弟手上的煙嗎?是已分離了的父親嗎?還是你爭吵不斷的兄弟姐妹?你常說,兄弟姐妹眾多一無是處,你父母生來十三人,但不見和睦。然而長輩的問題,我除了聽你宣洩以外,無法沾手。但我可向你保證,你生的兒子兩人,不會爭吵,讓你安心。

 

      是難行的,這兩年以來,你走得辛苦但已走得很成功。有人或問,若母親不使用安眼藥會否多活幾年?也許是對,但她會開心嗎?這樣多活幾年又如何呢?總體而言,我相信母親是開心的,然而為人子女的,總是感到照顧不足。此刻,我的仕途稍見安定,本可使母親生活安好一點,然而你卻離我而去,這遺憾也許會和母親一樣永在我的憶記之中。

 

 

二零一四年四月十一日,網誌,後略修改。

 

註:  同日夜八時前,母親走了,走得十分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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