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某一天

 

   

「早晨,父親大人。」

「早晨,我兒,你的口氣頗大。」

「還是責怪那些示威者,他們的所作所為已教人厭煩,什麼什麼紀念日又來一次示威。他們今次用牙刷做象徵物,害得政府立即禁止所有人用牙刷,教我用什麼來刷牙呢?」

「手指囉。」

「手指?算了吧。我還是喝多些水好了。他們年年找新的象徵物:雨傘、牙簽、木筷、輪椅 ... 每年新款,每年也有新東西被禁,真是惱人。你估今年禁用牙刷會禁多久呢?」

「我真不知道。筷子禁了兩個多月,但三年前的牙簽則足足禁了一整年,而雨傘呢,至今還是禁用品。對,我兒,你也快畢業了,想幹什麼?」

「幹什麼也可以,最要緊是快快賺夠資本去申請移民,離開這鬼地方。」

「香港不好嗎,這是我們的家吧。」

「父親大人,你不是相信政府的口號嗎?別笑死我好了,連特首也有本美國護照啦。」

「這真是代溝了,我在這裡五十年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啊,我也不覺得有問題,只是別的地方更好罷了。我本想當政府的,薪高糧準,還有許多來自不同人的資助。十年左右該夠錢可買個局長回來,再賺幾年的錢便可移民了。但現在這可不行了。」

「為什麼?」

「三個月前,給人指證我身上有把雨傘,他們說我和示威者有來往。這樣便黑名單了。」

「你不是和那些人

「當然不是啦,我也不明白那把黃雨傘為何會在我的袋子裡。還好,只是問話和記黑點,沒有拘留。那希望快些從黑名單中除名好了。」

「黃雨傘我也希望如此吧。」

 

 

    「上個月的升旗禮時,我已經預早滴了白花油,希望擠多點眼淚給領導看到。拿點好印象吧。」

「我也看到,估不到電視也影到你在哭。」

「說那天,真的多驚險,班中的書記竟拿著點名紙來記下誰人沒有滴淚。」

「這不是小學雞才幹的事嗎?為何大學裡也得用此招。」

「還是小明那幾個笨同學,次次都擠不出眼淚。真不明白,讀了這麼多年國教,給一兩滴淚也幹不成,我真不知道他們的中小學是怎樣過的?最糟的還是給黃教授看到了,所以他下令書記要記名。」

「那書記有沒有記下你的痛哭啊?」

「有的,還幸得我以往關顧他不少,不過也有人說我哭得太假了。真也好,假也好,我只希望校長留意到的話,給我寫多幾句好話向上滙報,不然我可糟了。」

「說你的校長,我差不多每個月的糧也給了他。他該待你不薄。」

「還可以,不然我也不會到今天才記第一個黑點了老父,想什麼?」

「沒事,我想日後我死時,你會不會也哭得這樣厲害?」

「當然不會說笑的,父親還很健壯。」

 

 

    「不好說了,現在空氣差得多了,看來我也熬不久了。」

「也怪車子多,路不勝負荷了。但若不是路上有這麼多車,示威者又會鑽空子衝出馬路的。現在路上擠滿了車,他們便沒路可佔了。父親大人,唯有少點上街吧。」

    「他們衝出馬路爭取東西又不是為了社會嗎?」

    「現在不好嗎?什麼民主,什麼自由,可以拿來吃嗎?沒有會死嗎?」

    「唔。」

「有錢便可以。別的我不想了,也不可以想太多。」

「別說這些了,對,上周衝進政府大樓開傘子的陳教授是不是你學校的?」

「你怎知的?電視台不會談這些的。」

「地下的,你不要以為老父是呆子啊。」

「哈哈,估不到父親大人也看這些。是的,但我對他太不了解,也不想了解。說實話傘子已害我不少了。」

「那教授是瘋的嗎?」

「或者是吧。最近他老是說三十年前的什麼運動,什麼沒有支持,什麼沒有出來,害得今天香港這樣那樣,說要贖罪之類,真是瘋話。還有兩年,他便退休了,退休金也該不少,拿了錢便走,美國也好,歐洲也好,幹嗎如此看不開?對,三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父親,你是警察,你一定知道的。」

「別說這些了。」

 

 

「好吧。下周的特首選舉,父親大人,記得投票啊。」

「那小事,不用天天提醒我了。」

「不是,今年有四名候選人,這麼多還是第一次的。宣傳口號也說:有多一個揀,你唔揀咩?」

「有多一個揀?那四名候選人簡直是四胞胎來的,論點一樣的愛國愛港,說話的方式一樣的京腔,連樣貌也是一樣的,全都是穿那套死人的振英裝。那提委會也不知是不是存心和我這些老人家作敵,害我現在還未分得出來誰還誰。」

「選誰也沒所謂,再過三年,香港便和深圳合拼,回歸廣東省,這個特首也不是慶祝會的籌委而已。但票卻一定要投,你不記得昨天通過了選舉法嗎?」

「選舉法?」

「一眾議員在立法會來拍手通過的。」

「所有法案也是拍手通過的,上回的阻路法不是嗎?還有那禁書法、禁傘法等都是這樣通過的。這選舉法又有什麼特別呢。」

「那張議員拍得特別落力的,曾議員還哭了出來的那一條。」

「我記得了,曾議員不是也哭得很假嗎?」

「他是人大代表,曾大代啊,說敢說他哭得假。」

「對,那法例說什麼的?」

「選舉法規定每名選民也得去投票且不可投白票。若犯例者會被刑事拘留一星期。那一星期,我怕老父你受不了。還是怪上回區議會的投票率太低了,廢票率太高了。政府說這樣是浪費選票,浪費社會資源啊。」

「選舉本來便是浪費的。不過老命一條,死也沒所謂。」

「不要再大聲點?隔壁的石小姐老是喜歡打報告的,她向區長講人講事便不好了。你死不是問題,但害我多一個黑點啊。唉,不好了,那天我和你一同去吧。我回校去了。再見。」

 

 

    三小時後,兒子偶爾在校園偷看地下電視台的新聞中看見父親在政府大樓張開一把黃色的傘子,說著和陳教授差不多的話。四五名特警左右而去,把父親大人按在地上,他被捕了。

 

 

兒子呆了,腦是一片空白,老父的口頭禪在回盪著:「以為一切沒有問題,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這把似曾熟悉的黃雨傘也許張開得太遲了,已無力改變政府,更無力改變香港。

 

 

 

二零一四年十月十八日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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